最後一程

天微微亮，一夜竟就這樣過去了。

夜晚過了還會再來，太陽落下休息十二個小時之後又會出現。

可是，有的事過了就不再。

把椅子排好以後，脖子酸痛的感覺才慢慢浮現。

昨夜發生的種種就像不曾發生過一樣，可是那疼痛的感覺卻是如此地清晰，提醒著一切都正在真實地發生。

「您冷嗎？」

看到一包包的乾冰從木棺的布幕下取出，我才發現

那些看不見的，竟然如此之多。

「一定很冷吧。」我想。

就算強壯如您，去雲頂遊玩依然得披著外套，何況如今只穿著單薄的西裝。

 

 紅色的十字架倒影在玻璃上，顯眼地讓人無法不看見它。

那就是耶穌為了世人所背負的責任吧？

非基督徒的我不是很理解。

剛成為基督徒的您，又知道多少呢？

最近才聽說您也成為了耶穌庇護下的子民之一，

我不僅懷疑您什麼時候做過禮拜呢？

這麼偷懶的您，真的有好好抵達耶穌為信任祂的人所準備的地方嗎？

『你們心裡不要憂愁；你們信神，也當信我。

在我父的家裡有許多住處；若是沒有，我就早已告訴你們了。我去原是為你們預備地方去。

我若去為你們預備了地方，就必再來接你們到我那裡去，我在哪裡，叫你們也在那裡。

我往哪裡去，你們知道；那條路，你們也知道。』

-《約翰福音》第十四章，1-4節

您的母親，我那囉嗦而又大嘴巴的外婆

就像是恐怖份子般，不停地投遞催淚彈，過往的人皆紛紛中招。

看著那些淚流滿面的，這不禁讓我懷疑，

他們究竟是著了道，還是

想起了您以前的善良與體貼？

默默地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那麼無情？

明明昨夜以前，我也還是那其中的一份子。

可如今，乾枯的眼角甚至擠不出一滴淚水。

或許，是已經接受了這事實吧。

就像睡著一般，只是少了熟悉的打呼聲

但慈容的模樣依舊，不知道的人可能覺得

您躺在那長長的木棺裡跟大家開個玩笑，

只是這玩笑的期限卻是

永遠。

『耶穌說、不要哭．他不是死了，是睡著了。』-（路8：52）

西式跟中式的最大差別

或許是有無弄的烏煙瘴氣、燒東燒西的，還有就是

西式的百無禁忌。

佛教與道教常年來總會為了各個節日而燒香、燒金紙……

相比之下，西式則較為樸素簡單。

沒有道士叫兒女哭爸哭母，只有牧師領唱簡單的詩歌，

而這些詩歌不外乎是歌頌主、讚美主的歌曲。

看著那口齒不清的牧師說著斷斷續續的中文，

我和一眾兄弟姐妹在下面隱忍著笑意。

或許，牧師這麼做其實是用心良苦的，他真正的用意

是為了緩和這凝重的氣氛吧。

 

「咔嚓、咔嚓」的聲響伴隨著一閃又一閃的燈光，

大家此起彼落的按著快門。

這樣的場景恐怕在中式是很少見到的吧，至少就我來說還是頭一次遇到。

「來來來，快點來拍。今天不拍，以後就沒機會了。」

忘了是誰這麼說道。

您的三個孩子都紛紛站到您最後的那張大頭照旁。

「怎麼能比你們的爸爸遜色呢？大家快笑一笑。」

攝影師這樣指使著他們。

的確，您最後的那張大頭照是笑得那樣燦爛，

到底那時候的您遇到了什麼趣事呢？

木棺的另一邊架設著投影機。

望著一幕幕您過去的照片，我才驚覺我跟您居然一張合照都沒有。

而在木棺前，與您的大頭照合照

竟成了我們唯一也是最後的合照……

詩歌唱完了，照片也拍了，最後的道別終究來臨。

我跟一眾兄弟姐妹是站在「家屬」的那一列，

您的親朋好友依序走到木棺前瞻仰您最後留給我們的安詳，就像睡著一般。

然後跟作為「家屬」的我們一一握手。

最後，終於輪到我們了。

我們可以一直望著您，直到木棺合下的瞬間。

一直望著您，直到您不願意我們再望下去。

望著望著，您原本清晰的臉龐竟慢慢地暈開。

奇怪，我的眼眶怎麼也濕濕的？

難道是剛剛不小心也著了外婆的道……

沿途上一直塞著車，真是可怕的首都，

幾乎一整天都在塞車的吉隆坡。

慶幸您有負責開道的交警。

看著兩個騎著機車的交警替您開道，

使用那緊急時才能使用的快車道，突然覺得

人總會威風這麼一次吧。

原本還在慶幸著我們不用塞車，卻又突然停了下來，

原來，是有貪小便宜的人插了進來。

對於那些想佔我們便宜，還擋在您車之前的人，

我感到卑鄙與可恥。

是有沒有那麼急？急得連為您開的道也想搶？

前方開道的交警發現以後，馬上指使著那台車離開我們的車隊，

可是那人起初還不肯，一直到警車停了下來，

他才願意繼續回到他原來的車陣中……

轉個灣我才發現，原來

後面還有長長的一條車陣都是來送您的，

坐在大巴上的我還以為我們這車就已經是全部了，

但其實不然。

 

 

該來的終究會來……

在臨時搭建的帳篷下吟唱送給您的最後詩歌，

然後將手中的鮮花與墓旁的塵土一併放入您的墓裡，

獻上我們最後的祝福。

就在森美蘭高速道路旁的山上，您的新家。

以後往吉隆坡的路上，您必在山上看著我們吧，

使我們能安安全全低抵達。

說了那麼多，終究還是到了尾聲。

當泥土完全覆蓋您的木棺，也意味著今生您我的分離。

但我相信有來世。

來世我還要做您的外甥。

一路好走，我永遠懷念最敬愛的舅舅。